中国体彩网,中国体育彩票app

翻译经典著作要注意作者的思想、观点、提法

作者:张慕良    发布时间:2010-03-31   
分享到 :

翻译经典著作不能仅限于把文字处理好,还要注意作者的思想、观点、提法。怎样注意呢? 下面对列宁斯大林著作中一些译例的剖析,也许能提供一些启示。

119507月,前苏联发表了斯大林的文章《马克思主义和语言学问题》(以下简称《马文》)。同月,《人民日报》发表了该文的译文。10月,解放社又出了上述译文的单行本。该译文在谈到量变质变规律时说:从量变到质变要经过突变并不是到处都适用的规律。对于分成敌对阶级的社会,“突变是必须的”,但是对于没有敌对阶级的社会,“突变就不是必须的了”,苏联农民从个体经济到集体经济的转变就“不是经过突变”。这一段论述在我国学术界理论界引起了强烈反响。人们认为,斯大林是在修正自己1938年在《联共()党史简明教程》(以下简称《党史》)中的观点和提法,因为当时作为我们国家“干部必读”的莫斯科版《党史》中文本告诉我们,斯大林的观点和提法是“从量变到质变要经过突变是普遍规律”。斯大林在《党史》中说:从量变到质变要经过突变是普遍规律,自然界和人类社会都不例外,苏联农业集体化的实现就是经过突变。同样是谈从量变到质变,1938年说“要经过突变是普遍规律”,而1950年说“要经过突变不是普遍规律”。同样是谈苏联农业集体化,1938年说它的实现“是经过突变”,而1950年说它的实现“不是经过突变。”

由于斯大林在国际共运中的地位和威望,加上中国当时事事学习苏联,紧跟苏联,我国学术界理论界很快作出了反应。8月出版的《学习》杂志以《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新贡献》为题,在显著地位上刊登了一篇文章,说斯大林的论文“提出了一个新的理论原则,这就是从旧的质过渡到新的质不一定经过突变。斯大林同志从语言的实例以及苏联社会主义社会的经验中,明确的指出了这一点。”

斯大林在1950年真的提出了新的理论原则吗? 没有。是译者“张冠李戴”,错误地套用了“突变”的译法。原来,人们在1950年所看到的“突变”,按照俄文原文根本不是突变,而是爆发。斯大林在1938年用的词是скачок,译为“突变”是对的(五十年代改译为“飞跃”),而1950年用的词是взрыв根据辞典的解释应当译为“爆发”。译者把взрыв译为“突变”,不是根据辞典的解释,而是套用了“干部必读”本中的现成译法。

“爆发”一词不是专门的哲学术语,不是严格的科学概念。这是斯大林在《马》文中批评某些语言学家在语言发展问题上的错误观点时提出来的。斯大林认为,有些语言学家在考察语言发展问题时,存在着滥用“爆发”观念的倾向。他在反对这种错误倾向时,明确说明了爆发所能适用的范围。他指出:从旧质过渡到新质经过爆发的规律,不仅不适用于语言发展的历史,而且也不是在任何时候都适用于社会现象。对于分成敌对阶级的社会,爆发是必须的。但是对于没有敌对阶级的社会,爆发就不是必需的了。他在谈到苏联农业集体化的实现不是经过爆发的问题时,还把“爆发”解释为“推翻现政权和建立新政权”。

两个著作讲得很清楚。一个说,从量变到质变要经过突变是普遍规律;另一个说,从量变到质变要经过爆发不是普遍规律。突变讲的是一切矛盾的转化,爆发讲的是对抗性矛盾的解决。两个文件讲的根本不是一回事。1950年的爆发论不是对1938年的突变论的修正,而是对它的补充。

上述错译很快就被人们发现,没有造成更大的后果。1953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马文》单行本,把 “突变” 全部改成了“爆发”。

既然взрывскачок不是一个概念斯大林在《党史》和《马文》中对它们的内涵和适用范围都作了明确的说明,为什么《马文》译者在套用“突变”这一译法时,对两个概念的差别却浑然不觉呢? 是翻译工作中形成的习惯在作怪。通常,翻译工作者的任务是把原文从无到有地一句一句翻译过来,而在翻译每个语句时,许多具体问题都需要处理,如弄清词义、查找资料和考虑语句的表达等。这些问题,一个也不能回避,回避了,句子就翻译不出来。翻译工作的这种情况,使译者习惯于把注意力集中在词句的处理上,不容易从词句中跳出来考虑作者的思想,研究作者的观点,像理论宣传工作者那样把作者现在的观点跟过去的观点对比。

这个译例告诉我们,翻译经典著作,特别是涉及重要问题时,对所处理的词和句,首先要弄清意思,做到方案有据可依,不可先入为主,凭感觉行事。这个问题解决之后,还要透过词句去审视作者的思想观点,为此就需要克服翻译工作的思维惯性,有意识地从词句中跳出来考虑问题。

我们从后面的译例中会不止一次地看到,译者怎样在翻译工作思维惯性的作用下闭门造车,只看树木,不看森林,只看到具体的词句,不注意词句背后的思想和观点。

2、列宁在《无产阶级革命在我国革命中的任务》一文中有一句话提到按劳分配问题,《列宁选集》第1版第3卷是这样译的:“人类从资本主义只能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即过渡到生产资料公有和按劳分配。”上一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一天,国务院工资问题小组打来电话,说他们正在研究按劳分配问题,研究经典作家关于这个问题的论述和提法,据他们了解,在按需分配问题上,马克思不仅表述过思想,而且有过口号式的提法,即“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列宁后来沿用了这个提法。但在按劳分配问题上,马克思和列宁虽然表述过思想,但都未曾有过口号式的提法,作为口号,那是斯大林提出来的,即“各尽所能,按劳分配”(《斯大林全集》第13卷第104页)。现在,在《列宁选集》的上述文章中出现了“按劳分配”这一口号式的提法,他们感到不解,但他们不懂外语,请我们查对一下列宁的原话。经过查对,列宁的原话果然不是口号,而是解释性的说法。列宁的原文是:“краспределению продуктов по мере работы каждого.按照原文,应当译为:“按每个人的劳动这一尺度分配产品”,或“按每个人的劳动量分配产品。”在按劳分配问题上,经典作家从阐述思想到表述为一个口号,经历了一个过程,《列宁选集》的译法把这个过程的完成提前了。

根据外界的反馈,列宁这句话后来改译成“按每个人的劳动量分配产品”。

这个译例告诉我们,经典著作中,由于不同的作家以及同一作家的不同著作,对同一问题的论述互有关联,翻译时不能孤立地处理,还要考虑关联情况。

3、在翻译一些政治性很强的著作时,同样需要注意上面所说的关联问题。作为借鉴,现举出两例。

1956年赫鲁晓夫上台后,苏共的政治路线开始发生变化。1960年,我国有关部门为了了解苏共新领导的动向,特意把1959年前苏联新出版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原理》教科书和《苏联中国体彩网,中国体育彩票app历史》交给我局翻译,想看看其中有什么反映。在翻译《原理》一书时,书中有一个地方给中国体彩网,中国体育彩票app是什么样的党下定义,译者考虑句子太长,中间有个大肚子,就把它拆成了两句,译成“党是志同道合者的自由组成的联盟,他们联合起来实现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实现工人阶级的历史使命”。有关部门看到初译稿后大吃一惊,认为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因为他们在跟斯大林逝世前苏共十九大党纲给党下的定义对比,而十九大定义的译文是个一气呵成的句子:“苏联中国体彩网,中国体育彩票app是工人阶级、劳动农民和知识分子中思想一致的共产主义者所组成的自愿的战斗联盟。”他们认为,十九大的定义提供了一个完整的党的概念,而苏共新领导把党的概念搞得支离破碎,党已经不成其为党了。信息反馈回来以后,编译局才发现是翻译惹的祸。随后这句译文也改成了一个一气呵成的句子,并把“志同道合者”按照十九大定义的译文改成“思想一致的人”,因为二者在俄文中是同一个词,行文如下:“党是联合起来实现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实现工人阶级历史使命的思想一致的人的自由联盟。”

这个译例告诉我们,在翻译反映重要政治观点的著作时,也同翻译经典著作一样,遇到重要的问题,如定义,要跟过去的提法对比,原文有差异的地方,译文也保持差异(如上述定义中的许多用词),原文一致的地方,译文也保持一致(如上述定义的句型和“思想一致的人”这个词)。除此之外,译者自己不去添乱,否则真真假假,只会扰乱读者的视线,引起不必要的误解。可是要做到这一步,译者就不能就事论事地处理词句,而要像读者,特别是像研究工作者那样考虑问题,否则,就算句子摆平了,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添了乱。

在翻译《苏共历史》一书的时候,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该书第二章的结束语中,有一句话讲到了布尔什维克党的诞生问题,俄文原文是:“съезд РСДРП положилначало существованию партии большевиков……”。这句话最初译为:“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二次代表大会为……布尔什维克党的诞生奠定了基础。” 说二大为布尔什维克党的诞生奠定了基础,就是说,在二大上,布尔什维克党还没有诞生。有关部门看到初译稿后表示不解。他们说,布尔什维克党是不是在二大诞生,赫鲁晓夫跟斯大林有不同看法。斯大林认为布尔什维克党是后来在第六次(布拉格)代表会议上成立的,那是1912年,《联共()党史简明教程》反映了斯大林的观点,该书第4章第5节专门讲了这个问题。而赫鲁晓夫认为布尔什维克党是在二大上成立的,那是1903年,新出版的《苏联中国体彩网,中国体育彩票app历史》反映了赫鲁晓夫的观点,该书第2章第3节专门讲了这个问题,现在该书第2章的结束语又说布尔什维克党在二大上并没有诞生,这不符合赫鲁晓夫的观点。有关部门不懂外语,请我们看看原文究竟是怎样讲的。经过查对,发现还是翻译的问题。俄语положить начало чему这个词组 ,从俄汉大辞典的解释看,本意是“创立”、“开创”,转意是“为……奠定基础”。从辞典看,看不出问题,初译稿的译法在辞典上有依据。从结束语的情况看,译者选择的释义在上下文也没有出现不协调和文理不通的现象,仅从结束语本身看,译者的选择并无不当。但是第2章的结束语是对第2章内容的总结和概括。第2章共有4节。译者所译的语句概括的是第2章的第3节。现在,第3节的标题是“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布尔什维克党的诞生”。第3节的正文也说:“布尔什维克党的建立,是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二次代表大会的主要收获”、“工人阶级革命政党的建立,是俄国历史上一个极其重要的里程碑”、“由于列宁和他领导的马克思主义者的努力,在俄国第一次诞生了……主张社会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党——布尔什维克党”。整个第3节,从标题到正文,都明确宣告布尔什维克党已经诞生,而结束语中概括这一节的语句却说布尔什维克党还没有诞生,这就是译者的问题了。要求译者用赫鲁晓夫的观点同斯大林的观点对比,这是苛求。但要求译者在翻译结束语时注意同正文保持观点上的一致,却是合情合理。这是译者应该做到但没有做到的。

根据外界的反馈,“为布尔什维克党的诞生奠定了基础”改成了“促成了布尔什维克党的诞生”。

这个译例告诉我们,翻译文章著作的结束语时,仅仅注意结束语中各个段落之间的相互关系是不够的,因为它们讲述的内容各不相同,但各个段落讲述的内容跟它们所概括的那部分正文的内容相同,各个段落之间的联系远不如它们同正文之间的联系密切。因此,应该把文章的结束语同文章的正文看作一个有机的整体,而不要把它同正文割裂开来孤立地处理。

419529月,斯大林发表了《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一文,我局很快翻译了该文,并出了中文单行本。斯大林在文中给生产关系下了一个定义,行文如下:“政治经济学的对象是人们的生产关系,即经济关系。这里包括:()生产资料的所有制形式(формы)()由此产生的(вытекающие цз этого)各种不同社会集团在生产中的地位以及他们的相互关系……;()完全以них为转移的产品分配形式。” 定义中的них一词,直译就是“它们”。在原文中,甲项内容的第一个词是复数名词формы(形式),乙项内容的第一个词是复数形容词вытекающие(产生),它修饰后面的“地位”和“相互关系”。就是说,从原文一眼就能看出,甲乙两项都是复数,非常醒目。在这种情况下,丙项的них(它们)究竟指什么,应当怎样译,就成了一个颇费斟酌的问题。在195211月出版的中文单行本中,них一词被译成“生产关系”,这是不确当的,生产关系本身就包含了丙项内容,自己以自己为转移说不通。19534月的中文单行本作了修改,把них一词译为“甲乙两项”,但后来发现仍然有问题,因为斯大林的著作发表后,前苏联的经济学界对них一词指什么有争论,有人说指甲项,有人说指乙项,有人说指甲乙两项。这是因为,在俄文原文中,甲乙两项都是复数,而且很醒目,них这个代词指什么,容许有不同的理解。而中译文不存在作多种理解的可能,人们以为斯大林就是这样讲的,谁也不会去争论。结果出现了奇怪的现象:在前苏联,人们争论不休,而在中国,却没有争论。发现这个问题后,19616月的中文本又作了修改,把“甲乙两项”改为“它们”。“它们”是个不确定的词,而且同俄文完全一致,这样改,大家都觉得无懈可击,总算一块石头落地。可是后来发现仍然有问题,因为在俄文原文中,甲乙两项的复数表现得非常明显,而在中文里,甲项的复数看不出来,说乙项是复数也感觉不明显,其结果,中文的“它们”不过是“甲乙两项”的翻版。这样,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俄文容许百家争鸣,中文仍是一家独鸣。这句译文,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后来被搁置下来,没有再改。现在看来,不妨采用加注的办法,就是在“它们”一词之后加一个脚注,说明在俄文原文中甲乙两项都是复数,让中国的读者对“它们”一词的所指可以作不同的理解。

编译局从成立之初,局领导就强调,翻译经典著作要注意作者的思想、观点、提法,重点地方要重点注意,并提出了“翻译与研究结合”的口号。局、室会上和其他一些场合所介绍的局外对译文问题的反馈,更像是一位辅导老师十分具体地教我们如何去注意作者的思想、观点,如何像读者特别是研究工作者那样去考虑问题。可是,经典著作博大精深,包罗万象,读者和研究工作者也不能做到对各种问题都精通,何况翻译工作者在翻译时,大部分精力都要花在遣词造句上。但翻译毕竟是为读者服务的,就像商品要适销对路一样,翻译经典著作时不能说一点也不关注读者的需要,只管词句的翻译,把观点问题留给读者去解决。比较现实的做法是,译者在翻译时,脑子里多加一根弦,经常提醒自己要从词句中跳出来考虑问题,遇到重要问题时更要如此。其次是,译者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结合自己的工作,对经典著作中某一方面或某些方面的问题多去关注和熟悉,甚至作更深入的研究。适逢机缘巧合,上一世纪六十年代前半期,中央抓30本书的学习,在编译局,我负责《国家与革命》一书译文的校订工作,七十年代我再次负责《列宁全集》第2版该卷的校订。本着以上考虑,我在熟悉马列主义国家学说方面作了一些尝试,并把所学用于工作实践,下面就是我从中获得的一些感悟。

1、《国家与革命》第2章第2节有一段话讲述“打碎国家机器”这一结论的提出过程,《列宁全集》第1版对这段话是这样译的:事变进程“迫使革命‘集中自己的一切破坏力 量’去反对国家政权,迫使革命提出这样的任务:不是去改善国家机器,而是破坏它,消灭它。这样提出任务,不是根据逻辑的推论,而是根据事变的实际发展,根据18481851年的生动经验。马克思在1852年还没有具体提出用什么东西来代替这个必须消灭的国家机器的问题……那时在这个问题上,经验还没有提供材料。后来在1871年,历史才把这个问题提到日程上来。在1852年,要以观察自然历史那样的精确性下断悟,还只能说,无产阶级革命已接近于提出(俄文原文为подошлак,英文本译为had approached)‘集中自己的一切破坏力量’来反对国家政权的任务,即‘摧毁’国家机器的任务。”

原译“已接近于提出”译得不当。

首先,原译跟俄语词的意思不符。俄语подошла这个动词是完成体过去时,它的意思是“走到跟前了”,译为“接近于提出”,从表面看似乎也可以,但仔细一推敲,意思还是不一样。革命已走到任务跟前,是说它已面临这项任务,革命和任务之间是零距离,“摧毁国家机器”已成为革命的当前任务。而按照原译,革命和任务之间还有一定的距离,“摧毁国家机器”还没有成为革命的当前任务。

其次,原译说:1852年,还只能说,无产阶级革命已接近于提出打碎国家机器的任务,——这一说法与列宁的思想不符。

列宁这里所说的1852年,指的是马克思1852年的著作《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它和1848年马克思恩格斯合著的《中国体彩网,中国体育彩票app宣言》分别代表马克思主义无产阶级专政思想发展的两个阶段。列宁在《国家与革命》的第二章第1节和第2节中,分别对两个阶段的无产阶级专政思想作了阐述。《中国体彩网,中国体育彩票app宣言》写于欧洲18481851年革命前夜,列宁给这一节的标题取的名称叫《革命的前夜》。《雾月十八日》写于1848年革命之后,是对这次革命经验的总结,列宁给这一节的标题取的名称叫《革命的总结》。在第1节中介绍《宣言》的无产阶级专政思想时,列宁说:《中国体彩网,中国体育彩票app宣言》“已接近于得出”(вплотнуюподводит к,英文本译为leads straight to)“无产阶级必须消灭和破坏资产阶级国家机器”这个结论。列宁还预告:“马克思在总结18481851年革命的经验时也就谈到了这个结论。”在第2节中介绍《雾月十八日》的无产阶级专政思想时,列宁说:“马克思主义在这一段精彩的论述里,与《中国体彩网,中国体育彩票app宣言》相比,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在那里,国家问题还提得非常抽象,只用了最一般的概念和说法。在这里,问题提得具体了,并且作出了非常准确、明确、实际而具体的结论:过去一切革命都是使国家机器更加完备,而这个机器是必须打碎,必须摧毁的。”

《国家与革命》第一章的第1节和第2节讲得很清楚:1848年的《中国体彩网,中国体育彩票app宣言》接近于得出打碎旧国家机器的结论,而1852年的《雾月十八日》明确得出了这一结论。原译说1852年的《雾月十八日》“接近于得出”这一结论,是把无产阶级专政思想在第二阶段的发展抹杀了。

经过校订,“无产阶级革命已接近于提出……任务”,后来改为“无产阶级革命已面临……任务”。

这里不免要问:为什么译者看不出无产阶级专政学说发展上两个阶段的差别呢?是翻译中的思维惯性在作怪。由于译者的思维陷在语句的处理上,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一节两节译完了,也没有对作者的思想、观点形成概念,既没有注意第一阶段有什么提法,更谈不上用第二阶段去同它对比。

其次,译者看不出问题还有客观原因。这段话在谈无产阶级专政学说的发展时,加进了其他元素,那就是,强调马克思作任何结论都以历史提供的经验为依据。再加上列宁在表达同一意思时,频繁使用不同的词语和不同的说法,经典著作不同于教科书的这些特点分散了译者的注意力,使译者眼花缭乱,更加难于把握作者的思想。

这个译例告诉我们,翻译经典著作,除了注意词句,还要跳出来纵观全局,不仅是一节内部的全局,还有节与节之间在思想上的联系。另外还要注意到,经典著作不同于教科书,译者不要被纷繁变幻的词语和说法所迷惑,而要化繁为简,从中理出作者的思绪。

2、《国家与革命》第五章第1节的标题,俄文为《 постановкавопросамарксом,从莫斯科外文局的中文本开始,就译为《马克思对问题的提法》,《 列宁全集》第1版沿袭了这一译法。在一般情况下,这样译完全正确。而且《国家与革命》第二章第3节的标题同它一样,只是多了个“1852年”字样,即《1852年马克思对问题的提法》。问题在于,第二章第3节中确实能找到马克思对问题的提法,而第五章第1节中却找不到马克思对问题的提法。那么,第五章第1节的标题应该作何理解呢? 原来,列宁的标题说的不是问题的提法,而是问题的提出,列宁的标题的意思是“马克思如何提出问题”。第五章的总标题是《国家消亡的经济基础》,第1节的标题则是讲《马克思如何提出国家消亡这个问题》。

《国家与革命》第五章阐述国家消亡问题,完全是以马克思《哥达纲领批判》一书为依据的。第1节在援引马克思的论述时说:“在共产主义社会中国家制度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换句话说,那时有哪些同现在的国家职能相类似的社会职能保留下来呢?”马克思这样提问,无疑是肯定,国家制度在共产主义社会里发生变化时,是部分职能消亡,部分职能保留下来。所以,列宁在这一节开头谈到马克思所说的“未来共产主义的国家制度”时,说它是“正在消亡的国家制度”。这是一个关于未来共产主义的未来发展的问题。列宁说,马克思不是空想家,他不想凭空猜测无法知道的事情。那么,如列宁的标题所问,马克思是如何提出问题的呢?“究竟根据什么材料可以提出(这里的“提出”,俄文为ставить,是个动词,标题中的“提出”,俄文为动名词,二者同源,列宁的标题源出于此。——笔者注)未来共产主义的未来发展问题呢?”列宁说,这里所根据的,是马克思运用最彻底的发展论“去考察资本主义的即将到来的崩溃和未来共产主义的未来的发展”时所得到的“科学材料”,其内容是:“共产主义是从资本主义中产生出来的,它是历史地从资本主义中发展出来的,它是资本主义所产生的那种社会力量发生作用的结果。”马克思就是在他已经知道共产主义是怎样产生以及朝着哪个方向发展的情况下,提出未来共产主义的未来发展这个问题的。那么,列宁的标题还要问,在掌握了这些材料以后,马克思又是如何根据它们具体地提出未来发展问题的呢? 马克思根据发展论肯定了首先可以肯定的一点:既然共产主义是从资本主义中历史地发展出来的,从资本主义向共产主义发展就必然要经历一个过渡时期。他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之间,有一个从前者变为后者的革命转变时期。同这个时期相适应的也有一个政治上的过渡进期,这个时期的国家只能是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

以上就是马克思提出未来共产主义的未来发展这个问题的全过程。马克思是从何着手的呢?第一步,根据发展论,马克思提出,共产义是从资本主义中发展出来的。第二步,根据发展论,马克思提出,从资本主义向共产主义发展必然要经历一个过渡时期。

找到了提出问题的切入口,未来社会的未来发展问题,即国家将会怎样消亡的问题,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国家是随着经济基础的变化而逐步消亡的。列宁在第五章中依据《哥达纲领批判》一书的思想,循序渐进地阐述了国家随经济基础的变化而消亡的全过程。这是一篇大文章。第1节《马克思如何提出问题》是给这篇文章破题,给它作序。第2节《从资本主义到共产主义的过渡》说,这个时期的经济基础中还存在着私有制,因而还存在着阶级,还需要有国家来镇压资本家的反抗,不同的是,它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国家了。第3节《共产主义社会的第一阶段》说,这个时期的经济基础发生了变化,生产资料已归全社会所有,但社会还带有它脱胎出来的旧社会的痕迹,在消费品的分配方面还存在着按劳分配这一资产阶级权利,与此相适应,还需要有国家在保卫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同时来保卫分配领域的资产阶级权利,不同的是,“政治国家”已经消亡了,因为阶级已经没有了,也就没有什么阶级需要镇压了,存在着的是强制人们遵守按劳分配原则的“非政治国家”。第4节《共产主义社会的高级阶段》说,这个时期生产力获得了极大发展,劳动已成为生活第一需要而不需要强制,“非政治国家”也就消亡,因而国家也就完全消亡。

列宁在第五章讲了两种含义不同的国家消亡。一种是具有镇压职能的国家的消亡,它随阶级的消灭而消亡,是政治国家消亡。列宁在他的著作中多次进到这种国家消亡。第二种是非政治国家的消亡,这是在特定场合下讲的国家消亡,列宁在其他著作中没有提及。

《马克思如何提出问题》这个标题有两重身份:第一,它是第五章第1节的导游,由它带领,你可以看到马克思是怎样提出国家消亡问题的;第二,它和它的第1节是整个第五章的序曲,正是有了序曲的演奏,才带出了国家消亡的几个乐章。

旧译《马克思对问题的提法》阻断了人们的思路,切断了标题同第1节以及同整个第五章的有机联系。

这个译例告诉我们,文章章节的标题同它的正文是一个整体,翻译时要注意它们在思想上的关联,切忌把标题同正文割裂开来处理,只看树林,不看森林,只看局部,不看整体。

3191811月,列宁在《皮梯利姆·索罗金的宝贵自供》一文(以下简称《皮》文)中,给爱国主义下了一个“定义”(确切些说是关于爱国主义的一段论述)。在《列宁全集》第1版第28卷和《列宁选集》第1版第3卷中,这个“定义”被译为:“爱国主义就是千百年来巩固起来的对自己祖国的一种最深厚的感情。” 这句译文曾被作为列宁关于爱国主义的精辟论述而广为流传,不仅一般文章广泛引用,而且上了中央文件。然而这句译文却是错译。在俄文原文中,列宁是这样说的:Патриотизм——одно нзнаиболееглубоких чувствзакрепленныхвекамии тысячелетиями обособленных отечеств。从俄语语法结构看,这句话由一个主句和一个付句组成。主句说:爱国主义是一种极其深厚的感情。付句是讲这种感情是如何形成的:这种感情是由于一个个祖国处于обособленные状态几百年几千年而形成的。原译存在两个问题:一是把“由于祖国处于обособленные状态而形成的感情”译成了“对……祖国的感情”,二是把обособленные词译成“自己的”。

俄语“обособленные是个被动形动词,它是从原动词обособить变来的,根据原动词的本来意思,这个被动形动词的意思是“被分隔开的”,“彼此隔离的”。根据俄文原意,列宁的定义应当译为:“爱国主义是由于千百年来各自的祖国彼此隔离而形成的一种极其深厚的感情。”这就是严格按照列宁的俄文原文翻译出来的“爱国主义定义”。为什么列宁会给爱国主义下这样的定义呢?因为他所说的爱国主义,是小资产阶级的爱国主义。

十月革命成功之时,第一次世界大战还没有结束,俄德两国还处于交战状态,通过中心城市起义胜利而建立的苏维埃政权,由于旧军队已经瓦解,而新的正规的红军尚未建立,无法抵挡德帝国主义军队的长驱直入。为了保住新生的红色政权,获得喘息时机,苏维埃政府被迫于19183月在布列斯特同德国签订了条件极为苛刻的和约。小资产阶级民主派从狭隘的“爱国”情绪出发,认为这是背叛祖国,坚决反对签订和约,主张继续对德作战。列宁和布尔什维克党同他们进行了顽强的斗争。191811月德国爆发革命和苏俄废除布列斯特和约后,小资产阶级民主派看到了布尔什维克党决策的正确,在事实面前,加上其他因素的影响,他们中间的一部分人对布尔什维克党的态度有了转变,开始从敌对转为中立。根据这一情况,列宁认为布尔什维克党应该调整对小资产阶级民主派的策略。列宁在“皮文”中考虑这个问题时,回过头来重新审视了小资产阶级民主派在布列斯特和约时期表现出来的爱国主义感情,并提出了上述爱国主义“定义”。

列宁在文中说:俄国无产阶级革命在布列斯特和约时期“不得不同爱国主义断然决裂”。小资产阶级民主派不能接受割地赔款的残酷现实,面对和约,他们只有“痛苦、怨恨和愤怒”。“我们马克思主义者只能期望自觉的无产阶级先锋队懂得下面这个真理:为了世界无产阶级的最高利益,我们承担而且应当承担最大的民族牺牲。” 为什么小资产阶级民主派对布列斯特和约的反映如此强烈呢?列宁认为根源在于小资产阶级的经济生活条件。小私有者的经济是封闭的自然经济,千百年来都是自给自足,与外部世界隔绝,眼中只看到自己那一片天地。由于自己的经济地位,小资产阶级“比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都更加爱国”。通过对小资产阶级爱国主义感情的重新审视,列宁提出了自己的定义:“爱国主义是由于千百年来各自的祖国彼此隔离而形成的一种极其深厚的感情。”所谓千百年来各自的祖国彼此隔离,是说千百年来小私有者都处于自给自足的封闭状态。在《皮》文发表一周之后,1127,列宁在莫斯科党工作人员大会上作《关于无产阶级对小资产阶级民主派的态度的报告》时,再次谈到了小资产阶级的爱国主义。他说:小资产阶级“同无产阶级和大资产阶级比较,它是最爱国的。大资产阶级比较国际化,小资产阶级不大活跃,同其他国家很少联系,也没有卷入世界范围的商业周转。……我们在布列斯特和约时期曾经不得不反对爱国主义”。[1] 5个月后,1919318,列宁在俄共(布)八大作《中央委员会的总结报告》时,又一次谈到小资产阶级爱国主义。他说:“爱国主义,这正是小私有者的经济生活条件造成的一种情感。资产阶级比小私有者更国际化。在布列斯特和约时期……我们就碰到了这种爱国主义。”[2]

上面的新译方案也就是《列宁全集》第2版第35卷在校订时,经过讨论确定的、列宁“ 定义”的新译文。[3]

这个译例告诉我们,处理翻译对象不可凭感觉行事。旧译的译者在处理обособленные这个关键词时,不是首先弄清俄文的原意,做到自己的译法有据可依,“自己”一词肯定是通过联想演绎出来的。其次,翻译经典著作不仅要注意原文的词句,还要把词句同上下文和其他地方的有关论述结合起来考虑,不可把词句孤立起来处理,只看局部,不看整体。旧译的译者在处理相关的用词和语句时,丝毫不注意它们的上下文,不考虑列宁是在什么情况下提出他的爱国主义定义的,自己选择的译文方案是否正确就无法得到进一步的确认,最终把带有负面色彩的“定义”译成了纯正面意义的“定义”。

419962月,《世界共运研究》杂志刊登了一篇题为《〈国家与革命〉中翻译探微》的文章(以下简称《探微》),对我局编译的《国家与革命》一书的译文提出了大量质疑。经与领导研究,由我撰写了《关于〈国家与革命〉译文中一些问题的说明》一文作为答复,分别刊登在本刊和《世界共运研究》1997年第3期上。由于《探微》提出的修改意见大多都与本文探讨的主题有关,作为借鉴,现举出两例。

《国家与革命》第2章第1节有这样一句话:“在这里我们看到马克思主义在国家问题 上一个最卓越最重要的思想即‘无产阶级专政’……这个思想的表述。”这句话的俄文原文是:“Здесь мы видим формульровку одной из самых замечательных и важнейших идеи марксизма в вопросе о государстве именно идеидиктатуры пролетариатакак стали говорить Маркс и Энгельс после Парижской Ком- муны.

《探微》说:原译“表述”与原文有出入,原文是“确切表达”之意,应改译为“确切表达”。《探微》提出的改译方案是:“在这里我们看到,马克思主义在对国家问题上确切表达了这样一个最卓越最重要的思想—‘无产阶级专政’(在巴黎公社后马克思和恩格斯开始这样说)的思想。”

原译“表述”一词的俄文是动名词формулировка,辞典的解释是:“(意思的)表述”。但这个词的动词在辞典上有两个解释(与本题无关的不计):“确切简练地表述出来”和“说出”。从辞典的解释看,原译和《探微》的改译都有依据。但哪一个方案更符合作者的思想呢?

列宁这句话是在对《中国体彩网,中国体育彩票app宣言》所表述的无产阶级专政思想作出评价。那么,列宁的看法究竟如何?《宣言》对无产阶级专政思想的表述究竟是“一般的表述”,还是“确切的表达”?

列宁在《国家与革命》一书中,把无产阶级专政思想的发展分作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的代表作是《中国体彩网,中国体育彩票app宣言》,它表述的无产阶级专政思想是:无产阶级需要的“国家即组织成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第二阶段的代表作是马克思的《雾月十八日》,它表述的无产阶级专政思想是:无产阶级需要的不是资产阶级国家那样的国家,无产阶级必须把它打碎,不能用它来实现自己的阶级目的,至于无产阶级需要的国家什么样,应当用什么样的国家来代替被打碎的国家机器,暂时还不知道。第三阶段的代表作是马克思的《法兰西内战》,它表述的无产阶级专政思想是:无产阶级需要的是巴黎公社那种类型的国家,公社就是可以用来代替被打碎的国家机器的国家。列宁在对第一第二两个阶段的无产阶级专政思想进行对比时,是这样说的:在《宣言》中,“国家问题还提得非常抽象,只用了最一般的概念和说法”。而在《雾月十八日》中,“ 问题提得具体了,并且作出了非常准确、明确、实际而具体的结论:过去一切革命都是使国家机器更加完备 ,而这个机器是必须打碎 ,必须摧毁的。”[4]列宁在对第一第三两个阶段的无产阶级专政思想进行对比时,是这样说的:“用什么东西来代替被打碎的国家机器呢? 1847年,马克思在《中国体彩网,中国体育彩票app宣言》中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还十分抽象……以‘无产阶级组织成为统治阶级’来代替,以‘争得民主’来代替,这就是《中国体彩网,中国体育彩票app宣言》的回答。”[5]

鉴于《宣言》仅仅提到无产阶级需要的“国家即组织成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因此在评价《宣言》的提法时,列宁使用了“一般”、“抽象”这样的评语,说第一阶段的提法不如第二和第三阶段的提法“准确”、“明确”、“具体”。而《探微》在评价《宣言》的提法时,说它“确切表达了”整个无产阶级专政思想。看来,《探微》想要提高对《宣言》的评价的等级。若然如此,列宁关于三个阶段的评价体系整个都要改写了。

这个译例告诉我们,翻译经典著作,特别是翻译系统性的理论专著,常常会碰到一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情况,译者不能孤立地处理一个词和句,而要把它们放到全局上考虑,既看树木,又看森林。

《国家与革命》第6章第3节有这样一句话:“潘涅库克表达自己思想的时候在

上有很大的缺点(формулировка страдает очень большими недостат-

ками)

《探微》说:“原文中的недостатками(缺点)是复数,其修饰成分очень большими是‘多而严重’之意。”

《探微》提出的改译方案是:“潘涅库克在阐述自己的思想时,真是漏洞百出(或:在措词上有很多严重缺点)。”

说明一下,原译的“措词”应为“措辞”。

首先,《探微》对俄文的理解值得商榷。俄语недостатки作“缺点”解时,可用单数,可用复数;使用复数时,有时表示多,有时不表示多,俄汉大辞典的例句“недостаткислуха听觉的缺陷”就是证明。большой一词作“重大”解释时是指“重要”而不是指“严重”。

其次一点,也是更为重要的一点,就是《探微》处理一个词句时是闭门造车,没有顾及它的上下文,是只看树木,不看森林。

首先,我们让列宁把话讲完,因为列宁的话才讲了半句。列宁的下半句是:“但是意思还是清楚的。”把这半句同上半句合起来,才是列宁对潘涅库克的完整评价。按照原译,列宁的完整评价是:“潘涅库克表达自己思想的时候措辞上有很大的缺点,但是意思还是清楚的。”在原译方案里,列宁对潘涅库克是基本肯定,但认为有缺点。而按照《探微》的改译,列宁的完整评价是:“潘涅库克在阐述自己的思想时,真是漏洞百出,但是意思还是清楚的。”在改译方案里,列宁是既要否定,又要肯定,他已经不知所以了。

这是《探微》只看树木不看森林时所没有看到的小森林。现在再看《探微》没有看到的大一些的森林,即潘涅库克表达的思想。

潘涅库克表达的思想,就是这句话上面的五行小字,四个并不算长的句子,其中不妥之处,列宁已经用异体字表示出来了,这就是:“无产阶级的斗争不单纯是为了国家政权而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而且是反对国家政权的斗争”。列宁说潘涅库克在措辞上有很大缺点,是说他笼统地说“为了”,笼统地说“反对”。列宁在下文接着指出,笼统地说为了国家政权而斗争是机会主义者的观点,笼统地说为反对国家政权而斗争是无政府主义者的观点。现在改译说,五行小字中“漏洞百出”,“在措辞上有很多严重缺点”。它们表现在哪里呢?《探微》对潘涅库克的批评显然不实。

现在再看《探微》没有看到的更大一些的森林,即考茨基与潘涅库克的论战。

《国家与革命》第6章第3节的标题是《考茨基与潘涅库克的论战》。列宁在这一节里摆出了论战双方的观点,然后加以评判。潘涅库克的观点和列宁对它的基本评价已如上述。现在再看考茨基的观点和列宁的评断。考茨基在反驳潘涅库克时说:“到现在为止,社会民主党人与无政府主义者之间的对立,就在于前者想读取国家政权,后者却想破坏国家政权。潘涅库克则既想这样又想那样。”

在评判是非时,列宁以马克思的无产阶级专政学说为依据。他指出,按照马克思的思想:“无产阶级不能简单地夺取国家政权,也就是说,不能只是把旧的国家机构转到新的人手中,而应当打碎、摧毁这个机构,用新的机构来代替它”。马克思的思想包含两点:无产阶级要反对和破坏国家政权,但反对和破坏的只是资产阶级的那种国家政权;无产阶级需要国家政权,但需要的不是资产阶级的那种,而是新的一种。列宁认为:考茨基只谈社会民主党人想夺取国家政权,不提反对国家政权,他在反驳潘涅库克时已经谈到潘涅库克既想这样又想那样,可就在潘涅库克想反对国家政权这个具有原则意义的问题上,“他完全离开了马克思主义立场,完全转到机会主义那边去了”,“因为正是机会主义者所完全不能接受的破坏国家机器的思想在他那里完全不见了”。对于潘涅库克的观点,即无产阶级既需要国家政权又反对国家政权这一提法,列宁除了说它“在措辞上有很大缺点但意思还是清楚的”之外,还说“他的说法犯了不明确和不具体的毛病”,因为按照马克思的提法,无产阶级不是笼统地需要国家政权,也不是笼统地反对国家政权。但潘涅库克的缺点属于小是小非,在大是大非上,列宁认为,潘涅库克提出反对国家政权的要求就抓住了“具有原则意义的实质”。列宁最后的结论是:“在这场争论中,代表马克思主义的恰恰是潘涅库克而不是考茨基。”

现在,《探微》修改对潘涅库克的评语,对他采取全盘否定的态度,那么,在考、潘二人的论战中,《探微》想把潘涅库克置于何种境地呢?。

综上所述,《探微》只看树木不看森林,就是只看列宁对潘涅库克评语的上半句,不看评语的下半句,也不理睬潘涅库克自己是怎样说的,更不注意列宁是在评论考、潘论战谁是谁非。结果成了列宁肯定潘涅库克而《探微》否定潘涅库克,成了《探微》跟列宁唱对台戏。

这一节中考、潘论战的其他内容,因与本题无关,这里不予涉及。

这个译例告诉我们,翻译不能从感觉出发,必须把原文的词义搞清楚。其次,不能闭门造车,只顾遣词造句,不注意作者通过词句要说明什么问题,而应该既看到局部,又看到整体。

5、《国家与革命》第2章第1节中有这样一句话:“马克思认为……无产阶级所需要的只是……组织得能立刻开始消亡而且不能不消亡的国家。”这句话的俄文原文是:“помарксупролетариатунужнолишьотмираюшее государство то есть устроенное так чтобыоно немедленно начало отмирать и не могло не отмирать.”英文本把这句话译为:“accordingto Marxthe proletariatneeds only a state which is withering away i.e.a state so constituted that itbegins to wither away immediately and cannot but wihter away.”

1997年底,一位读者来信对这句译文提出批评,认定它是错译,断言列宁不可能有这样的思想,并详细阐述了他所理解的列宁关于国家随阶级的消灭而消亡的思想。但来信又提不出新的译文方案。

的确,列宁经常讲国家消亡都是讲国家随阶级的消灭而消亡,从未讲过无产阶级国家刚一建立就开始消亡。但是这里的译文正确无误,而且原文不可能有别的译法。问题出在哪里呢? 问题出在读者没有看清列宁这里的提法,他只注意到提法中的“能立刻开始消亡”这几个字,却没有注意到“组织得”这一说法。这是列宁只在《国家与革命》一书中系统阐述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时才使用的一种提法。列宁在《国家与革命》中使用这一提法,是在阐述巴黎公社的经验。那么,巴黎公社是怎样把国家、国家机器组织得能立刻开始消亡的呢? 公社组织国家机器的办法就是把社会大多数成员组织成镇压机构。第3章第2节说:“公社的第一个法令就是废除常备军而用武装的人民代替它。”就是说,在公社中,作为国家机器的武装队伍,是由剥削者之外的大多数人即工人和农民组成的人民民兵,由它取代由少数人组成的为少数剥削者服务的“特殊力量”常备军。第3章第2节还说:公社实行镇压的机关已经是居民的多数,而不象过去那样总是居民的少数。“既然是人民这个大多数自己镇压他们的压迫者,实行镇压的‘特殊力量’也就不需要了! 国家就在这个意义上开始消亡。”为什么由多数人即人民民兵组成镇压机器取代“特殊力量”常备军,国家就开始消亡呢? 因为后者是原来意义的国家,而前者已经不是原来意义的国家,而是半国家。列宁从人类社会发展史的角度出发认为,当国家在它的发展过程中从本来意义的国家演变成半国家的时候,它就已经开始消亡了,它的国家痕迹已经去掉了一半。“量转化为质”。一旦这个半国家消亡,国家就会进一步消亡。《国家与革命》一书根据马克思主义的国家观,从人类社会武装队伍组织情况的变化上,揭示了国家从产生到消亡的全过程。第1章第2节告诉我们,在没有阶级的原始社会,还没有国家,那时的武装队伍,如恩格斯所说,是“居民自动的武装组织”,“自动组织为武装力量的居民”,用通俗的说法就是每人手上一根树棍的全民武装,不脱产的全民民兵。社会分裂为敌对阶级后,这样的武装组织不可能了,因为不同的阶级如果都有武装,它们之间就会打得不可开交。于是出现了为统治阶级服务的“特殊的武装队伍”。列宁说,“恩格斯在这里阐明了被称为国家的那种‘力量’的概念。”“这种力量主要是什么呢? 主要是拥有监狱等等的特殊的武装队伍”,即专门的武装队伍,脱产的专职武装队伍。这就是国家,这就是原来意义上的国家。原来意义上的国家就是这样产生的。这支由少数人组成并为少数人服务的武装队伍后来发展成为常备军。巴黎公社使国家的演变发生了质的变化。它以社会大多数成员组成的人民民兵取代了少数人组成的常备军,恩格斯除了说它已经不是原来意义的国家,还称它为公团。列宁除称它为半国家外,还说它是“从国家到非国家的过渡形式”。的确,公社是群众运动创造的从国家到非国家的最好的过渡形式,因为从大多数人组成民兵到全体居民组成民兵只是一步之隔。到阶级消灭以后,社会的武装队伍将由全民组成,那时将同原始社会一样,就不会有国家了。国家怎样产生,也就怎样消亡。

前面“马克思如何提出问题”的译例中曾经谈到,列宁在第5章中讲了两种不同的国家消亡,一是政治国家的消亡,即国家随阶级的消灭而消亡,一是非政治国家的消亡。现在列宁讲的是第三种国家消亡。如果说,列宁讲国家随阶级的消灭而消亡是从政治上讲的国家消亡,那么现在,列宁讲国家组织得能立刻开始消亡则是从组织情况上讲的国家消亡。

无产阶级的革命导师们如此看重武装队伍的组织情况,赞赏巴黎公社以多数人组成的人民民兵取代常备军,是因为它第一次解决了如何才能保证国家机器为广大劳动人民服务的问题。原始社会的全民民兵是社会全体成员为全体成员服务。剥削阶级的常备军是少数人为少数人服务。巴黎公社的镇压机器是大多数人组成的武装队伍,大多数人镇压他们的压迫者是大多数人自己为自己服务。自从马克思肯定了巴黎公社的经验以后,各国工人政党都把以人民民兵取代常备军的要求写进了自己的党纲。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从二大开始党纲上就载有这样的要求。列宁直到十月革命前夜一直坚持这一要求,在《国家与革命》第3章第2节中还批评社会革命党人和孟什维克在俄国二月革命以后拒绝实现这个要求。十月革命胜利后不久,为了抵御德帝国主义军队的进攻和十四国的武装干涉,列宁和党不得不改变初衷,组建了正规的工农红军,这是由当时的实际情况决定的。但是在十月革命以前,列宁一直坚持党纲中的上述要求,这是事实。

这个例子告诉我们,翻译经典著作要考虑作者的思想,但不能离开原文去考虑作者的思想。离开原文去考虑作者的思想,很可能变成以自己的思想去代替作者的思想。

翻译经典著作,既要钻研原文的词句,又要注意作者的思想、观点和提法,既看树木,又看森林。前面的译例告诉我们:第一,切忌只看树木,不看森林。由于闭门造车,不注意作者的思想和观点,爱国主义“定义”的旧译把负面意义的“定义”译成了正面意义的“定义”,“接近于提出(打碎任务)”的译法混淆了无产阶级专政思想发展的两个阶段,评价《宣言》的提法时加上“确切”二字,打乱了列宁对无产阶级专政思想发展三阶段的评价体系,埋头打造对潘涅库克的评语,结果成了跟列宁唱对台戏。第二,切忌不看树木,只看森林。还没有钻研原文词句,先已认定了作者的思想是什么样,这是本末倒置。“无产阶级国家消亡”句就是例子。离开原文词句去考虑作者的思想,只会以自己的思想代替作者的思想。第三,当原文可以有两种译法,而两种译法在意思上没有出入时,要注意这里是否牵涉重要问题,如果不牵涉,可以根据行文需要选择方案,如果牵涉,就要考虑是否需要同过去的提法对比,如“党的定义”句要同苏共十九大党的定义的译法对比,而“按劳分配”句还要同后来的提法对比,弄清它在整个链条中处于哪个环节。第四,文章著作的标题和结束语同它们的正文是一个整体,翻译时要注意它们同正文在思想上观点上的联系。由于是孤立地处理,标题《马克思如何提出问题》的原译就使人看不出它同正文的联系,而《苏共历史》第2章的结束语同正文的观点背道而驰,把党已诞生译成了党还没有诞生。

注释:

[1]《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35卷第207208页。

[2]同上,第36卷第121页。

[3]同上,第35卷第187页。

[4]《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31卷第26页。

[5]同上,第38页。

(本文是修订稿,原稿载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研究》2003年第4期)